徐小平:我没被红杉改变
“我常常做一个梦,梦里所有人都不理我,把我丢在一边。”自从2006年离开新东方以后,真格基金创始人徐小平常常做这样的梦。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7年,但此事仍令他至今惦念。“每次从梦里醒来,都要失落很久。”他说。
坐在《创业家》记者对面的徐小平,坦承离开新东方以后,一直感觉到身份失落、角色失落。即使到了2009、2010年,他已经在国内天使投资圈有些名气,手上拥有兰亭集势、世纪佳缘等项目,创业者络绎不绝前来拜访,他还是希望能再回新东方,回到那个有“team”的生活。
这个愿望没有实现,但在2012年,徐小平有了一个team—真格基金的投资团队,结束了孤军奋战的日子,这对他来说具有重要意义。
“我有红杉、王强、Anna(真格基金总经理方爱之)、Taylor、Daniel、Grace(投资经理)、董方(行政经理),你能不能把他们每个人都写上去?他们都不是简单人物。”掩不住脸上高兴的神色,徐小平细数着公司里每一个同事的强项、个性、来龙去脉,似乎已经摆脱了那个所有人都不理他的噩梦,重新回到一个被朋友、伙伴包围的工作环境。“这种孤单的感觉到现在才算过去了。”
“不合拍”的LP
2011年12月1日,红杉资本宣布与真格成立“真格二期”天使基金。消息传出,业界震动,因为徐小平一直是一个投资风格诡异的个人天使,而红杉资本是拥有一切规范化投资流程与标准、还参与过苹果、谷歌、Youtube诞生过程的顶级创投基金。
双方的合作,一方面显示出个人天使机构化、创投基金早期化的产业趋势;另一方面,更多人对此质疑,“两边差这么多,能行吗?”双方投资风格迥异,红杉怎么能容忍徐小平一动真情就砸钱的性格,而徐小平怎么受得了红杉投资前必须做精细分析的程序?
听到我们的疑问,徐小平哈哈一笑,“现在连Anna都变成我的信徒了。”Anna是真格基金总经理方爱之,通过红杉基金市场部同仁介绍而来,与徐小平此前完全不认识。方爱之的父亲是一手创立高盛高华证券的投行大佬方风雷,其掌管的厚朴基金是连高盛都入了资做LP的大型PE基金。面对明星经理人与LP红杉基金,徐小平仍然一副怪杰色彩,坚持全公司上下要贯彻他投“人”的感性风格,大有“回也不改其乐”的气概。
“他们问我合约要不要加一个优先赎回权?我说不要不要,董事席次、对赌条款、清算权都不要。”徐小平说,一开始真格基金也试过学习红杉,分领域、分专业、看财务数据去布局投资,后来发现天使投资很难这样做,草创的公司往往一条路不成,马上改行,例如徐小平2009年投资的聚美优品,本来是做网页游戏的嵌入广告业务,一发现不行就换做化妆品团购了。另外,草创公司的财务资料甚至无法形成可以分析的模型。他觉得天使阶段计算那些事情没有意义,“刘翔的教练是跑不过刘翔的,你让刘翔不准这样、不准那样,他要怎么跑?”
所以,答案是,红杉没有改变徐小平,他还是那样奇怪,而且后面还跟了好几个跟他一样奇怪的投资经理。他要求每个人学习看人、学习相信别人,“合约只要一两页就好,最好只写明我们出多少钱、拿多少股权,两句话就可以了。”他说起话来,还跟过去一样匪夷所思。
真格基金成立后,徐小平和红杉各有十个否决权,可以否决掉对方坚持的投资,算是当初合伙基金设计的一个制衡机制,至今双方一票未用。
徐小平说,自己确实有感性投资癖大发的时候,被红杉反对了,后来他决定拿自己的钱出来投资,准备如果有后续A轮融资,再以当时入股的原价卖回给真格。沈南鹏一听吓了一跳,马上劝阻了徐小平。“沈南鹏拿1500万元出来是小钱,可是我丢得起这个钱,丢不起这个人,人家既然相信我,我一定要做到最好。”
去年全球经济不景气,许多天使投资人一整年都没敢出手,而真格基金总共投资了25个项目(加上2013年的项目,总数超过30个),其中8个已经进行A轮融资。徐小平总结,机构化之后的真格基金确实更具投资效率,方爱之特别着重为被投公司寻找A轮融资,让后续融资尽快跟上;一旦被投公司完成A轮融资,估值升高,也加快提升了真格的账面报酬率,这是过去徐小平以一己之力无法完成的成绩。
当获得了别人的投资时,徐小平感觉受到信任,因此赴汤蹈火、全力以赴。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世界观,让他持续信任着他的投资人,继续他的感性投资大业。“公司财务报表上面有goodwill(商誉),这个是值钱的。如果人是一张报表,我就想要做那个商誉最高的人。”
维棉风波
在“江湖传说”中,徐小平看人特别准,因为他在新东方的时候,就以协助学生办理赴美签证闻名,往往一眼就能判断出学生被拒签的弱点在哪儿。据说常有学生好端端进去,痛哭流涕出来。
于是他发展出了“看人投资法”,一种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、在研究方法论上完全缺乏信度(reliability)的投资方法:“看这个人能不能打动我”。
当我们质疑这种方法缺乏一致性的时候,徐小平突然神情严肃、目光直视地说:“人是真的可以看出来的。”那种表情就像是铁口直断的算命先生,好像下一句就要说出“你今年在劫难逃”之类的话。
迄今为止,徐小平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个规律,他如果跟流行、听朋友的话作投资,大部分都会失败;他自己喜欢的电影、电子商务项目,也几乎全军覆没。“我想了很久,为什么会这样?最后我发现,那些项目都是因为我自己很喜欢,自己想做,没有诚恳观察对方是不是全心想做,参杂了我自己的心思,这时候眼光就不准了。”
这些失败的项目里,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莫过于去年倒闭的维棉。他现在提到维棉时还是非常难过:“愚蠢、后悔。”2010年年底,主营袜子的电商维棉正式上线,很快获得徐小平1000万元人民币投资,维棉也立即声名大噪,但去年年中传出经营不善,关闭网站至今。
徐小平说,维棉经营不善的消息他是知情的,一开始还准备继续支持创始人林伟,“失败人人都有,没什么。”直到外界沸沸扬扬传出分众传媒董事长江南春将投资维棉A轮融资时,他才开始感到失望,“我跟江南春是朋友,他投了我会知道,但事实上是没有。”徐小平说,往来过程中,发现有些事情不够诚实,让他灰心。林伟一度希望他陪同前往今日资本求救,徐小平明知找来今日资本,或许可以挽回自己的资金,但还是拒绝了。“做事失败没有关系,做人不能失败。”
事实上,被徐小平看上的人,信用账户几乎很难消灭。2006年徐小平的第一笔天使投资即是如此,一个浙江小伙子一次创业不成,再投;二次创业不成,再投;投到第三次创业才成功。聚美优品创始人陈欧也一样,陈欧一开始做的不是化妆品,徐小平就已经投钱进去,直到陈欧决定业务转向,他还是继续支持,投到成功为止,这就是他的“投人法”。甚至一个做英语培训的公司即将倒闭,徐小平还是再掏钱出来,告诉创始人要把课上完,给学生一个交代,这笔钱显然又是沉没成本。
对于维棉,他还是十分心软,一再表示希望外界轻拿轻放,别毁了林伟。但是当《创业家》记者问他还会不会再投林伟时,徐小平轻轻地摇摇头,缓缓吐出一句:“不会了”。
我算不起,但亏得起、爱得起
很多人对徐小平把学校里那套“爱的教育”搬到投资界来不以为然,他听了也不以为意:“算得再精也没有意义,因为天使的风险本来就高,你算得再精,亏了也一样是零,但报酬率是很高的,中了就是30、50倍,赚钱的时候,这一百万、两百万算来算去都只是零头。”他说:“我算不起,但我亏得起。”
失败的投资会不会挫折他继续投资的信心?他笑着说:“那我还爱得起。”徐小平坦承,如果要问他有没有后悔的投资,脑海里马上能浮现出四五个人的身影,尤其曾经有个人拿了他25万美元,然后花一两万美元做了一个网站,就开始过起花天酒地的生活,让他感觉到很难受,好像毁了一个年轻人。
“但是回头想想,这么多年轻人因为你的支持,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,过程中我也好像做了很多美丽的梦。”徐小平说,让他后悔的人毕竟很少,但是让他做了一场美梦的人还是很多,这次亏了25万美元,下次赚回500万美元,就当自己只赚了475万美元。
也因此,“爱得起”的徐小平极受创业者欢迎,兰亭集势的郭去疾、世纪佳缘的龚海燕、聚美优品的陈欧、PeakLabs的季逸超不断涌向徐小平身边。3月19日,《创业家》举办的克莱斯勒杯第三届黑马大赛誓师启动,徐小平一抵达活动举办地——北京奥林匹克公园,就遭到创业者们包围。世纪佳缘创始人、现创办91外教网的龚海燕静静守候在旁,直到人潮散去才上前叫了声“小平老师”。
天使投资圈中,小米科技创始人雷军以眼光犀利、投资精准闻名,投的都是自己专长的领域、熟悉的公司。徐小平则是光谱的另一端,他只看人是不是真心全意要投入创业,投的公司不懂、投的人不认识都一概没有关系。
许多人笑他,“雷军都把美女挑走了,剩下的给小平”,徐小平不以为忤,他说:“一段婚姻会不会成功,不在于太太漂不漂亮,而在于你有多用心爱她、用心维护、经营你们之间的关系。”